反實在論

在分析哲學中，反實在論（anti-realism）主張，一項陳述的真假取決於其是否能透過內在邏輯機制（如脈絡原則或直覺主義邏輯）來證明，這與實在論的觀念直接對立。實在論認為，一項陳述的真假取決於其是否對應於一個外在、獨立的實在。在反實在論中，這個外在實在是假設性的，而非理所當然地存在。

反實在論有許多種類，例如形上學、數學、語義學、科學、道德與知識論的反實在論。此術語最初由英國哲學家麥可·達米特（Michael Dummett）提出，用以反駁他眼中一種「無色彩的化約論」（colorless reductionism）形式的實在論。

最廣義而言，反實在論可被理解為與一般實在論（generic realism）的對立面。一般實在論主張，某一主題的獨特對象存在，並擁有獨立於個人信念和概念框架的屬性。反實在論拒絕這類主張的方式可能大相徑庭。由於這涵蓋了包含抽象觀念對象（如數學對象）的陳述，反實在論可應用於廣泛的哲學主題，從物質對象到科學的理論實體、數學陳述、心靈狀態、事件與過程，乃至過去與未來。

各種類型

形上學反實在論

一種形上學反實在論對物理世界抱持懷疑論，其論點有二：1) 心靈之外無物存在，或 2) 即使心靈獨立的實在存在，我們也無法觸及。後者通常表現為否定我們能有「非概念化」經驗的觀點（見「所與的神話」）。相反地，大多數實在論者（特別是間接實在論者）主張，知覺或感官材料是由心靈獨立的對象所引起。但這也引發了另一種懷疑論的可能性：既然我們對因果關係的理解是，同一結果可由多種原因產生，那麼對於一個人真正感知到什麼就缺乏確定性，如同「桶中大腦」思想實驗所示。這類形上學反實在論的主要替代方案是形上學實在論。

在更抽象的層次上，模型論的反實在論論證主張，一個理論中的既定符號集可以對應到任意數量的真實世界對象集——每個集合都是該理論的一個「模型」——只要對象之間的關係相同（可與符號接地作比較）。

在古希臘哲學中，斯多葛學派，特別是克律西波斯（Chrysippus），提出了關於共相的唯名論（反實在論）學說。在近代早期哲學中，勒內·笛卡兒（René Descartes）、約翰·洛克（John Locke）、巴魯赫·斯賓諾莎（Baruch Spinoza）、戈特弗里德·威廉·萊布尼茲（Gottfried Wilhelm Leibniz）、喬治·貝克萊（George Berkeley）與大衛·休謨（David Hume）等思想家提出了關於共相的概念論（反實在論）學說。在近代晚期哲學中，德國唯心主義者格奧爾格·威廉·弗里德里希·黑格爾（Georg Wilhelm Friedrich Hegel）提出了關於知識的反實在論學說。黑格爾是現今所謂推論主義（inferentialism）的倡導者：他認為，公理的根據以及推論有效性的基礎是正確的結論，而公理本身並不能解釋結論。康德（Kant）與黑格爾對共相抱持概念論觀點。在當代哲學中，反實在論以經驗批判主義、邏輯實證主義、語義學反實在論及科學工具主義（見下文）的形式復興。

數學反實在論

在數學哲學中，實在論主張數學實體（如「數」）擁有獨立於觀察者的存在。將數與具體物理對象聯繫起來的經驗主義，以及視數為抽象、非物理實體的柏拉圖主義，是數學實在論的主要形式。

保羅·貝納塞拉夫（Paul Benacerraf）與哈特里·菲爾德（Hartry Field）提出了反對柏拉圖主義的「知識論論證」。柏拉圖主義假定數學對象是抽象實體。普遍同意的是，抽象實體無法與物理實體產生因果互動（「我們數學斷言的真值取決於涉及存於時空之外領域的柏拉圖實體的事實」）。雖然我們對物理對象的知識建立在我們感知它們、從而與它們進行因果互動的能力之上，但對於數學家如何獲得關於抽象對象的知識，卻沒有一個平行的解釋。

菲爾德將其觀點發展為虛構主義（fictionalism）。貝納塞拉夫也發展了數學結構主義（mathematical structuralism）哲學，該哲學認為不存在數學對象。儘管如此，某些版本的結構主義與某些版本的實在論是相容的。

反論

反實在論的論證取決於一個觀點，即可以為數學推理提供一個令人滿意且自然主義的思維過程解釋。其中一條防線是主張此觀點為假，因此數學推理使用了某種特殊的直覺，涉及與柏拉圖理型世界的接觸，如羅傑·潘洛斯爵士（Sir Roger Penrose）所提出的論證。

另一條防線是主張，抽象對象與數學推理的關聯是非因果性的，且與知覺不同類。此論證由杰羅爾德·卡茲（Jerrold Katz）在其 2000 年的著作《實在論的理性主義》（Realistic Rationalism）中闡述。書中，他提出了一個名為「實在論的理性主義」的立場，此立場結合了形上學實在論與理性主義。

一個更激進的辯護是否定物理世界與柏拉圖世界的區分，即數學宇宙假說（數學主義的一種）。在這種情況下，數學家對數學的知識是一個數學對象與另一個數學對象的接觸。

語義學反實在論

「反實在論」一詞由麥可·達米特在其 1963 年的論文〈實在論〉（Realism）中引入，旨在重新審視一系列古典哲學爭議，包括唯名論、柏拉圖實在論、唯心主義及現象主義等學說。達米特方法的新穎之處在於，他將這些爭議描繪為與數學哲學中直覺主義和柏拉圖主義之間的爭議相類似。

根據直覺主義者（對數學對象持反實在論者）的看法，一個數學陳述的真假在於我們是否有能力證明它。根據柏拉圖實在論者的看法，一個陳述的真假取決於其是否對應於客觀實在。因此，直覺主義者只有在我們能證明 P 或能證明 Q 的情況下，才準備接受「P 或 Q」形式的陳述為真。特別是，我們通常不能宣稱「P 或非 P」為真（排中律），因為在某些情況下，我們可能既無法證明陳述「P」，也無法證明陳述「非 P」。同樣地，直覺主義者反對古典邏輯的存在性質，即在無法產出任何使 \phi 成立的項 t 的情況下，卻能證明 \exists x.\phi(x) 。

達米特認為，這種真理觀念是各種古典反實在論形式的基礎，並用它來重新詮釋現象主義，聲稱現象主義不必然採取化約論的形式。

達米特關於反實在論的著作大量借鑒了路德維希·維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晚期關於意義與遵守規則的著作，並可被視為一種嘗試，將《哲學研究》中的核心思想整合到源自戈特洛布·弗雷格（Gottlob Frege）的分析哲學建構主義傳統中。

科學反實在論

在科學哲學中，反實在論主要適用於關於「不可觀察」實體（如電子或基因）非實在性的主張，這些實體無法用人類感官探測到。

科學反實在論的一個顯著類型是工具主義（instrumentalism），它對不可觀察實體的存在採取純粹的不可知論觀點，認為不可觀察實體 X 僅作為輔助理論 Y 成功的工具，而不需要證明 X 的存在與否。

反再現主義

反再現主義（Anti-representationalism）拒絕思想與語言透過鏡像或再現一個獨立實在來運作的觀點。反之，它對真理與指涉採取一種緊縮觀，將其視為論述中的實用工具，而非穩固的語義關係。理查·羅蒂（Richard Rorty）與休·普萊斯（Huw Price）等反再現主義者主張，所有存有論承諾都是框架依賴的，否定任何用以判斷哪些主張（包括科學主張）對應於實在的特權「外部」視角。

道德反實在論

在倫理學哲學中，道德反實在論（moral anti-realism）或道德非實在論（moral irrealism）是一種後設倫理學學說，主張不存在客觀的道德價值或規範性事實。它通常被定義為與道德實在論的對立面，後者主張存在客觀的道德價值，因此道德主張可以是真或假。具體而言，道德反實在論者必然否定以下三個陳述中的至少一個：

1. 語義學論題：道德陳述具有意義，它們表達命題，或是可以為真或為假的事物。
2. 真理論題：某些道德命題為真。
3. 形上學論題：道德事實的形上學地位是穩固且尋常的，與世界上其他事實沒有重要區別。

不同版本的道德反實在論否定不同的陳述：具體來說，非認知主義否定第一項主張，認為道德陳述沒有意義或真理內容；錯誤理論否定第二項主張，認為所有道德陳述都是假的；而倫理主觀主義否定第三項主張，認為道德陳述的真假是心靈依賴的。

反實在論的道德理論例子可能包括：

• 倫理主觀主義
• 非認知主義
• 情感主義
• 規約主義
• 準實在論
• 投射主義
• 道德虛構主義
• 道德虛無主義
• 道德懷疑論

關於道德相對主義是否實際上是一種反實在論立場，存在著爭議。雖然許多版本否定形上學論題，但有些版本並不如此，因為我們可以想像一個要求你遵守國家成文法律的道德體系。這樣的體系將是道德相對主義的一個版本，因為不同的個體需要遵守不同的法律，但道德事實是關於世界的物理事實，而非心靈事實，所以它們在形上學上是尋常的。因此，不同版本的道德相對主義可能被視為反實在論或實在論。

知識論反實在論

正如道德反實在論主張規範性事實的不存在，知識論反實在論（epistemic anti-realism）主張知識論領域中事實的不存在。因此，這兩者現在有時被歸為一類，稱為「後設規範性反實在論」（metanormative anti-realism）。知識論反實在論的著名捍衛者包括哈特里·菲爾德、西蒙·布萊克本（Simon Blackburn）、馬修·克里斯曼（Matthew Chrisman）與艾倫·吉巴德（Allan Gibbard）等人。

參見

• 阿蘭德·海廷
• 建構主義知識論
• 克里斯平·賴特
• 批判實在論 (知覺哲學)
• 魯伊茲·布勞威爾
• 後設知識論
• 閔希豪生三難困境
• 尼爾·坦南特 (哲學家)
• 哲學實在論
• 準實在論

參考書目

• • . reprinted, pp. 1–24.
  • . reprinted, pp. 145–165.
  • . reprinted, pp. 202–214.
• Lee Braver (2007). A Thing of This World: a History of Continental Anti-Realism, Northwestern University Press: 2007.
• Ian Hacking (1999). The Social Construction of What?.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01.
• Samir Okasha (2002). Philosophy of Science: 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外部連結

• Semantic challenges to realism in the Stanford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

Category:哲學實在論 Category:唯心主義 Category:科學形上學 Category:科學後設理論 Category:科學知識論